欧丽娟：陈子昂的批判性继承

今年3月，读了台湾大学欧丽娟教授的《唐诗可以这样读》。

作为欧丽娟老师的铁粉，吐血推荐这本书。书里主要讲了六个唐代诗人，选了六首诗，也讲了她对于六位诗人的观点。

即便不同意她的观点，但想要反驳，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。因为观点都有大量的文学资料乃至社会学、心理学资料来支撑。

研究方法是中文系科班的学术思路，但欧老师的积累不是星星这样的浅薄学子可以匹敌的。唯有佩服。

打算分六篇文章做一点摘要。根据欧老师的章节编排，每篇讲一个诗人和一首诗。

陈子昂·登幽州台歌

前不见古人，

后不见来者。

念天地之悠悠，

独怆然而涕下。

任何改革者，都不可能超越他所处的时代。主张复古的陈子昂，实则吸收融入了六朝的绮丽。

学过古代文学史的同学应该知道：陈子昂反对六朝的形式化走向，不满诗歌被当做一种讲究对偶、声律、用字的文字游戏，而应该是要有寄托、有感而发的生命力的艺术。

因此，有人吧唐诗有别于六朝的旺盛生命力归功于陈子昂。他的作品不一定最好，但确实是开风气之先，把文学发展转回正道上，是时代的先行者和领导者。

陈子昂推崇汉魏风骨，因此把六朝文学视为“彩丽竞繁”，偏离了正统之道。用现在的话说，就是过于追求外在形式，而忽视了实质内容。

在陈子昂之后，更出现了复古派大诗人李白，提出恢复文学的大生命，追求理想的永恒不朽。

陈子昂和李白都志向远大。欧丽娟老师在书里写：

要有向往之情，人的灵魂才不会逐渐地低落下坠而不自知。假如没有这样仰望的只想在护持着、维系着一种高度，人会越来越活在庸俗生活的潜水沙滩里，斤斤计较于小小的得失，志气就逐渐衰颓，终究被消磨殆尽。

如同白居易所说：“蜗牛角上争何事？石火光中寄此身。”眼界大的时候就会知道，我们所在的世界，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蜗牛角，是大千世界中的一粒尘埃！

我们就在一个如此狭窄的地方拥挤着，你争我夺，把稍纵即逝的宝贵生命，用来费力追求一些恐怕临死回顾的时候根本不觉得重要的东西。

但这就是人性，一旦不加以警觉，人们就会不知不觉走上这条路。所以，才需要时时刻刻给自己一个大视野、大提醒。

即便如此，陈子昂和李白在创作中，依然吸收了很多六朝文学的养料。

就以陈子昂著名的《登幽州台歌》为例：

“前不见古人，后不见来者”，来自于《楚辞·远游》里的：“惟天地之无穷兮,哀人生之长勤。往者余弗及兮,来者吾不闻。”后来，阮籍的《咏怀》里有“去者余不及，来者吾不留。”

根据史籍记载，南朝刘宋时期，宋武帝曾经对大臣说：谢庄的诗可谓“前不见古人，后不见来者”。即便和曹植也不能相比。

可见，在南朝刘宋时，“前不见古人，后不见来者”已经是当时流行的熟语。这正是陈子昂大为否定的诗歌黑暗期。

纵观陈子昂的创作经历，他和初唐奠定律师格律的杜审言、宋之问是好朋友，相互之间经常开展同题并作、模拟限韵的文字游戏。大家用这样的方式来比较才华的高下，类似《红楼梦》里的诗社运作。

有学者把陈子昂的所有作品进行了比对，得出结论：

大约六七首构思立意与谢眺相近，造句用词相同者有三十处，这在他一百二十七首诗中，比例不能算小……直用齐梁陈隋诗成句六处，化用十八处……如果加上风格接近而非模仿的，数量则更可观。

因此，陈子昂是广大吸纳齐梁诗风的时代一员，南朝被称为“小谢”的谢眺，是陈子昂最重要的灵感来源。

陈子昂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先驱，对于六朝文学不是光批判，更多时候展现出继承、吸收、观摩、借鉴。

这时候，欧丽娟老师提到了一段话，也在她讲《红楼梦》里多次提到了类似的意思：

连作为复古的先锋、言论上激烈反对主流的陈子昂，实际上也是如此之海纳百川，那么，一般人有何许画地自限，偏执于一端？

简单的二分法是最危险的思考方式，往往使我们做出错误的判断；而画地自限的结果，并不能阻碍时代的进展，不肯理性地思考、宏大地看待世界，只会耽误自己而已。

任何成就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更进一步，因此必须善于学习吸收，单靠“反对”是无法有成就的；没有站稳脚下的土壤，努力吸收其中的养分，便无法成长茁壮，更难以开花、结果。

欧丽娟老师在这一章的论述非常精彩。前面所摘抄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。星星读完之后很受触动。

身而为人，我们确实不能故步自封，不能自以为是，要善于思考和学习，跳出观念上的舒适圈。否则，终究是耽误自己。

（系列配图均出自台剧《我可能不会爱你》）

（未完待续）